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激起层层涟漪。
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。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下涌动的声音,仿佛听到钥匙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的细微摩擦声,甚至能听到楼下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鸣。
但预想中的门扉洞开并没有发生。
那转动声在抵达某个临界点时,突兀地停下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爸爸那熟悉而平稳的嗓音在门外响起,巧妙地介入了即将发生的碰撞。
“这个房间的线路接口在外墙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,“从外面检修梯上去更方便,需要我拿钥匙吗?”
一阵短暂的沉默。那沉默中充满了无声的较量。我紧贴着门板,能想象出门外那两个“巡查员”审视的目光,以及爸爸那张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脸。
“……不必了。”沙哑的声音最终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,“记录显示外墙接口确实更直接。我们会安排外部检查。”
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后退,沿着来路缓缓离去。我没有感到丝毫放松,反而有一种更深的不安在心底蔓延。爸爸的介入太过及时,太过精准,就像……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切,并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案。
直到楼下的关门声隐约传来,确认不速之客真的离开了,我才允许自己缓缓滑坐在地,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。掌心的钥匙依然冰冷,那三只共用耳朵的兔子图案,在黑暗中仿佛正无声地注视着我。
第二天在学校,阳光明媚得晃眼,一切都显得过于正常。但这种正常本身,就是一种诡异。
课间,谦诚像往常一样凑过来,仍旧用他肥胖的肩膀撞了撞我。
“喂,纽辛,昨天怎么回事?听说你家晚上来了社区巡查?”他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过于热切的好奇,语气却努力装得随意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消息传得这么快?
“没什么,查线路。”我含糊地应道,低头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本。
“查线路?”谦诚拖长了语调,身体又靠近了些,几乎要贴到我耳边,“我听说……可是动用了‘黑箱子’的人。就为查个线路?”
“黑箱子”?我猛地抬头,对上他的目光。他立刻像是说错了话一样,眼神躲闪开来,讪讪地笑了笑。
“我也是听别人瞎说的。”他摆摆手,迅速转移了话题,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新出的游戏......但我却再也听不进去了。
谦诚,他不仅知道有人去我家,甚至知道去的是什么人。他那看似憨厚的关心底下,藏着试探。
午休时,我在图书馆尽头找到了羽落。她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,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冷色调的轮廓,仿佛将她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。
我在她对面坐下,她没有抬头,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书页上。
“他们来了。”我低声说。
“嗯。”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,翻过一页书。
“谦诚好像知道些什么。”
这次,她终于抬起眼,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我脸上,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。“影子只有在光下才显形。”她重复了那句似曾相识的话,但这次,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的左手腕,“但你确定,想要那束光一直照着吗?”
我下意识地用右手盖住了手腕上的BWR手表。她的意思很清楚——我的一举一动,可能都在某种“光”的照射之下。而谦诚,或许就是那束光的一部分?
“我该怎么办?”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,但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,我又把它咽了回去。她不会给我答案,她只会给我谜题。
放学铃声响起,我随着人流走向校门。在经过那片总是停放着许多临时借用、颜色统一的公用自行车的区域时,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。
在那排整齐的蓝色自行车中,有一辆格外显眼——它的车筐被人整个掰断,扭曲地垂向地面。两个轮胎都被人用利器划开了长长的口子,彻底瘪了下去。车把被人恶意地拧向了一个扭曲的角度,像一只折断的翅膀。而在车座上,被人用红色的颜料(或者是......油漆?)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、令人不安的图案。
那不是什么涂鸦。那是一个简易的、却指向明确的箭头,直直地指向我家的方向。
更让我发寒的是,那辆被破坏的自行车,正是我昨天为了去旧水厂而随手借用过的那辆!
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。
这不是随机的恶作剧。这是某种刻意令我不安的警告。
一个精准的、针对我个人的警告。
他们不仅知道我去过哪里,甚至能精准定位到我碰过的具体物件!
我猛地回头,看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。学生们有说有笑,各自走向自己的目的地。谦诚正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向另一边,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这边。羽落独自一人,抱着书,沿着围墙的阴影默默走着。
每一张面孔看起来都那么正常,那么无辜。
但我知道,他们之中,有一双,或者好几双眼睛,正在暗处注视着我。有一条无形的猜疑链,已经像毒藤一样,悄然缠绕上我的脖颈,并且正在缓缓收紧。
我站在原地,看着那个刺眼的红色箭头,感觉它仿佛不是画在车座上,而是直接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。
突然,左手腕内侧,那熟悉的刺痛感,又开始隐隐作祟。
我转身离开那辆被毁的自行车,它就像路边的杂草一样无人问津——在这座城市里,损坏的公物从不需要赔偿,也从来没人维修,它们只会悄无声息地消失,然后被一模一样的“新品”替代。
这种“完美”的循环,此刻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。
终于捱到回家,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自己的房间,反锁上门,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。我需要冷静,必须冷静下来。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,想摸出那把兔子钥匙,指尖却先触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、硬硬的方形物体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我慢慢地将它掏出来,摊在掌心。
那不是我的东西。
那是一张全新的、质地坚硬的学生证。照片上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、笑容腼腆的男生。姓名栏清晰地印着:阿呆。
学号、班级、有效期......所有信息一应俱全,墨迹崭新,仿佛刚刚制作完成。签发日期,赫然是明天?!
而最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——在学生证的右下角,用人手画上了一个小小的、鲜红色的对勾。
就像......就像某种冰冷的确认,或者一个即将生效的预告。